小城里,岁月流过去

我所居的城市诸暨,是位于会稽山脉与龙门山脉之间的河谷盆地之上,一座依山傍水的南方小城。从浙中天灵岩发源的浣纱溪,自南向北,一路行山经峡,丛流飘荡,从上游山谷急急奔来。及至诸暨城池边上,被横亘的陶朱山一挡,澄碧的江水便沿着山脚,顺势绕了一个S形的弯,如同一把青蛇剑,把小城轻轻剖成了两半,于是小城便有了江东和江西之分。

小城虽小,名气却大。两千五百多年前的春秋绝代佳人西施,就出生在浣纱溪畔的苎萝村,离我现今所居房屋不到一箭路径。有了西施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,小城也自古就有了“西施故里”的名头。偶尔有朋自远方来,末了总是要到城南的西施殿去转转,找寻一下美人的芳踪。再有细心的,推杯换盏之后,还找个理由,去小城的街巷兜上一圈,站在浣纱桥上,偷偷观摩过往的女子,回来后,十之八九,总是羡慕地叹一声,诸暨真不愧是西施的故乡呢,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这街上的女子,也总是比其他地方的水灵哩。

小城现在的“西施”,是否比古时更美更水灵,当然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了,于我也不敢妄断,否则便有王婆卖瓜之嫌。但有了浣纱溪的穿越,小城更具江南的风韵,那倒是不假。一湾浣纱溪穿城而过的两岸,皆建有用方正的花岗岩砌成的石堤,堤顶用鹅卵石铺了沿溪的小径。夹岸数十里,又有杨柳依依,临江飘拂夭夭桃枝,傍崖怒放。城内的小巷里,也杂花生树,四季更迭,芳姿鲜美,落英缤纷,让人目不暇接。

在清晨的薄雾,或者黄昏的夕光里,浣纱溪畔的小径便时不时有三三两两身着红衫白裙的女子,碎步娉婷走过,如朵朵红云,飘过嫩绿的柳林,穿过嫣红的桃荫。银铃的笑声,洒落在青色的江面,惊起一只只在江边滩涂觅食的水鸟,扑棱棱鼓动白色的双翅,掠过江心的小舟,像箭一样,扎进对岸的树林子里去了。

有了溪水的欢喧,有了柳枝的款摆,有了小舟的夜泊,有了女子的款步,我所居的小城诸暨,就有了与之毗邻的沪杭的大城居民所艳羡不已的宁静和安详。

生活在这样的小城,自然是十分安逸的。然而,小城的好处是安逸,坏处也是安逸。浣纱溪畔微微熏得游人醉的江风,迷醉了远方的客人,也迷醉了自家的院落。

大学毕业后,我就一直工作生活在这座城池,先在新闻单位当记者,每天带着采访本、相机,揣一盒名片,或乘公交车,或坐三卡,风风火火地奔波在浣纱溪两岸的城镇和乡村。后来奉调行政机关,每天或步行或驾车,N次跨过浣纱溪上那座慈祥的太平桥,如钟摆一般,在单位与家之间,精准地来回停摆。

在嬗递的时光里,我由毛头小伙,变成一名毛脚女婿,进而升级为毛头他爹,在每天的时光里,相妻教子、侍花弄草、以文会友,平凡的日子如一潭静水,似乎不起一丝波澜,安逸得让人心悸。但诚如乡贤鲁迅先生所言,生活太安逸了,工作就会被生活所累。安逸,其实是非常容易消磨人的意志和雄心的。

但庆幸的是,理性的心智还在时时提醒我,切切不要甘心这样的安逸。于是,在别人搓麻摸牌、逛街嬉戏的辰光中,我常常把自己一个人关进书房,燃一炷袅袅的藏香,就一杯清茗,或读或写,或笑或思,几年下来,断断续续,也涂涂抹抹了不少敝帚自珍的文字。

积累的文字多了,就起了为自己出一本文集的念头,但似乎每次提起又都放下。总想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思索,总归以后还有更像样更拿得出手的作品。然而2003年正式开始我的“从政”生涯之后,时有“丝竹之乱耳”和“案牍之劳形”,出书这事,终究还是耽搁了下来,而且一耽搁就是十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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